##那时候，他除了在地里顶“半拉子”干活儿，还常常上岭去采中草药。他采来了，自己不敢出去卖，就托独臂马炮替他卖。马炮出身好，为人正直，不仅从来不岐视他，而且还是他的棋友，隔三岔五总要找他杀一盘儿。不过，那马炮下棋有个毛病，只能赢，不能输。赢了，就嘿嘿傻笑，有时还要送给他一只山兔啊、野鸡啊，作为酬劳；输了呢，就骂骂咧咧，有时甚至连他的祖宗三代都要给翻腾出来。但是，不管当时怎么骂，怎么炒，两人过后该好还好。每当马炮小集镇卖山货的时候，总要为他的这位驼背弯腰的棋友捎上一点儿中草药，换回些钱来，以补他的无米之炊。
有一天，周罗锅子从地里收工回来，途经野羊滩的时候，一见天还没有黑尽，就在那儿采起了透骨草。这是一种开蓝紫色小花的草药，可以舒筋活血，祛风止痛，对筋骨木、闪腰扭气、无名肿毒、阴囊湿疹等病均有疗效，其叶子、果实晒干了以后都可以卖钱。周罗锅子本来就是一个见了药材不要命的，这会儿见透骨草挺多，就更不要命了，直到月亮都升起了老高，还仍不肯回家。
就在这个时候，独臂马炮扛着自己的那杆老洋炮，悠荡着一条空袖筒，满脸大汗地跑来了。他一见周罗锅子，二话没说，把他采的那些透骨草往地上一扬，拽起他就跑。
周罗锅子叫他给搞懵了，跌跌撞撞地跟了几步，把手一挣，站住了，嚷道：
“你这是要做什么呀？”
他嚷完，就嘟嘟囔囔地转过身去，想回头去捡他的那些心肝宝贝儿。这时，马炮放开嗓子吼了一声：
“嗨呀，这是啥时候？你还顾那些破玩意儿！”
“什么啥时候？”周罗锅子更懵了。
“人命！人命！”马炮这样没头没尾、不明不白地吼了两声，又拽着周罗锅子跑了起来。
周罗锅子哪里跟得上他？没跑几步，就不行了。马炮回头骂了一声：“真他妈的狗熊！”然后，把老洋炮往他怀里一推，弯下腰，用那条独臂兜着他的屁股，背起他就挣命似地往喜鹊河边跑。
他们跑到河边，跨过那座颤悠悠的小桥，这时周罗锅子才瞧见小庚爹正蹲在柳树毛子里，守着一个水淋淋的、像僵尸一样卧在地上的女人。这小庚爹没瘫痪之前，是村里出名的“水耗子”，水性特好。他一个猛子扎下去，可以在几百米以外露头儿，据说是会在水底下换气。
刚才，他跟马炮在桥头碰上了。突然，发现河上漂来一个人，马炮就慌忙把他推下了河。他就势一个猛子，连头也没露，就把那人拖到岸边来了。两个人一看，是个挺年轻的女子，脸色刷白，肚子让水灌得老大，鼻孔连一点气息也没有了。“水耗子”有点儿经验，赶忙倒提着她的双脚，让她头朝下，将肚里的水倒出来。马炮呢，却忽然一下子想起周罗锅子还在野羊滩上，于是，就飞快地将他背了回来。
“哎，你平时不是总吹牛，说自个懂得医道吗？这回，我瞧你的了。”马炮把周罗锅子往那女人身边一放，就这样瓮声瓮气地喊了起来。
周罗锅子怔住了。他平时在乡亲们中寡言少语，从来没说过这种话。只因为他和马炮挺好，所以才偷偷地告诉过他，说自己医道不错。他告诉他的意思，是说你家大人孩子生了病，可以来找我。可没想到，心直口快的马炮却在这么个场合说了出来。他被逼得无奈，就仔细瞧瞧地上那个女人，嘟嘟囔囔地说：
“只要没死，我就有法儿；要是死了，我也没法，你们可别赖我呀！”
这么多年，他与地、富为伍，凡事都小心谨慎。所以，这会儿也是先把丑话说到了前边。但是，当他这样说着的时候，身子却早已蹲下去。他伸出手，一摸脉，脸上便有了几分喜色，大喊一声：
“有救，有救！”
未完待续……
本文选自韩志君的文学小说《命运四重奏》，年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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